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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初冬,我到广西看望一个诗友。南国的十二月,对于一个生活在北方城市的人来讲,这里就是春暖花开的地方。在这个季节中,我认识了岑溪,读到了林薇的诗集。她的诗,充满了对土地的热爱和对生命的诚恳;读着读着,我的心有一股温暖;于是多年不写诗歌的我,不觉提笔对她的诗谈一点感想。林薇,生于六十年代中,广西岑溪人。她是从乡村走出来的歌者,当过代课教师、工人、记者等,先后在《诗刊》《星星》《诗歌报月刊》和《青春》《梧州日报》等发表诗作100多首,小说、散文10多万字。有散文作品获得国家级刊物征文二等奖,并被全国多家报刊转载和翻译介绍到国外。今年以来,她又以“林翠微”等笔名,活跃于《红袖添香》等文学网站。
这本诗集,我认为也是她的一部成长史或心灵轨迹的记载。“小嘴和线条美妙地开合/眼睛注视着不是尘世的东西/那支歌那眼神……”(《村姑在歌唱》)一个清纯而美丽的少女,就这样带着对村庄外的憧憬“像摇摇摆摆吹过的风”,踏歌而来——她看到了眼前和身后的“歌声中树叶和芒草都有生气/蜜蜂和小鸟数不清/歌声有时还伴有阳光、雨点……”
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向往和对村庄的歌唱,注定了她诗写二十多年的创作方向——在故乡的绿色中吟唱。她是这样吟唱的:“为何你在无水的脊地/依然长出圆润的叶子/我喜欢听你拔节的声音……我以为我每一次的舞蹈/都是你的拔节声延伸的翅膀”(《玉米》)于是,一个姑娘站在她熟悉的清风明月中把村庄的绿色深驻心扉。
请听《照花前后镜》:“……在一个村庄/我曾扶花遥望/我曾对着镜子微笑/也曾有一天/窗外的石榴通过镜子/把微笑涂成了红色。”——姑娘的心事,是隐秘而甜蜜的;惟有窗外的那枝石榴,看到了她因赴初次约会时的不安和羞涩?
请听《黎明》:“……假如能够牛也会在早晨/翻一个跟斗朝向黎明的动作/也许笨拙起码也是一次/真诚的朝拜……”——女诗人在描绘村庄生活的同时,每一个黎明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;通过赋予牛拟人化的“真诚朝拜”,不难看出她对故乡的热爱。早晨的红霞中,“牛”和她已经成为可以互换的合唱。这是对故乡一种深深的跪拜和赞美。
林薇在歌唱故乡的同时,也关注着村庄的命运。她在《打工者的背影》这样写道:“……朝着村庄的背影/永远带着遗撼/……打工者的背影/不尽精彩不尽无奈/当一个背影朝向村庄/背影里有着读不尽的内容。”——村庄中亲人的送别,似乎还在记忆中犹新;作为也曾经在“白发的在叹气少小的在打闹”中走出过村庄的女诗人,她对这种“背影”是深有感触的;内心的“遗撼”——也是她执著歌唱的力量:村庄是美丽的,也是忧伤的;它蕴藏和闪现着诗歌无穷意象与远行者泪珠的晶莹。这是一个令人心痛和梦的去处的地方。
林薇始终在歌唱。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,一直走在回归心灵宁静的路上。她一路歌着,一路走来。她为诗为文,尊重心灵和坚持心灵的写作。无论是在写故乡和他乡,还是写人生、爱情和友情的诗句中,始终努力着寻找着诗写的方向——质朴、清新的语言。她的诗写一如田野上那株向阳的迎春花,滴着微微的朝露……在阳光下,晶莹而透明。作为同龄的诗作者,我偏爱她的《故乡》:遥望故乡你的声音把故乡拉近/你的亲切就是故乡的亲切/一路上已不知山几重水几重//站在新建的高速路旁/小了的旧路向我们凝望/记忆如青青芳草悠悠于/被碰撞了的又一页诗行//在旧屋与新居之间田野/一直从童年绿到今天/只是你的心啊是否/仍像故乡小河一样荡漾//多少年我都想回到故乡/盼望柠檬花香的日子/仍如你昨日的手臂高扬成/我日里暮里的向往。
女诗人在这首诗里,用她清婉的歌声把一种对故乡深深的吟唱,融入“日里暮里的向往”;在清澈如流水般的抒情中,村庄的领地正渐渐被“城市文明”所割据——一种淡淡的忧伤是“青青芳草”“悠悠于被碰撞了的又一页诗行”;只有故乡对远行的游子依然凝望,凝望在每一个朝朝暮暮;此时,故乡就已成为所有游子心中的一座生命图腾:真实而疼痛!
她的诗作《妈,我读着您八年的沉默》,深深打动了我的心。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母亲也正患着老年痴呆症——至少我比女诗人幸运,我母亲还能认出我。而林薇的母亲患此症已有十七年,八年前完全成为一个植物人躺在床上没有表情,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唤,包括她最亲女儿的呼唤。“妈妈,您曾告诉我/睡多梦必多那么/现在整天昏睡的您/梦儿一定很多很长……”、“您永远看着女儿/永远看着梦里也不会掉过头去/”、“妈妈,您睡了八年/您的梦跨过了死亡/一路跋涉到女儿心中……”
读到这里,我的泪水不禁为这些真实而疼痛的文字所洇湿。俗话说久病无孝子,林薇为她患病十七年如一日天天服侍,经历了母亲病变时心的绞痛;但正因为如此,才使她对母亲的爱与呼唤发挥到极致,请听她的歌吧――“妈,不管活着以什么方式/总之活着就好既然你的体虚/已够不着轻坐轮椅的生命高度/那么请取下我的低吟浅唱/安放到您整天静卧的床旁//”读到此,我深深地感到,即使老人家无从听到女儿的呼唤;但爱与深情,却使母与女的交流在另一个层面上重新打开!
在这样真实而疼痛的文字面前,我没有能力写出更为理智和优雅的感想。我为诗人的执著和真情所深深打动。我知道这不是无病呻吟的表述,而是一种内心最朴素最真诚的呼唤。行文至此,我想诗写者如都能像她那样以作品说话、写出真情,那么诗歌在今天肯定还会被更多的人所喜爱和阅读!
林薇工作十分忙碌,工作之余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。她对我说,许多诗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写成的。在物欲横流的今天,在繁重生活的负荷下,她还能够对诗歌保持着如此的热爱,这就是我拙写本文的真正动力。她的诗,以及她的诗歌态度,感动着像我和像我一样至今仍走在文学和回归故乡路上的人。
这种执著和不为名利的歌声,也感动着我多年喑哑的喉咙,在林薇那一片诗色葱郁的光芒引领下,我写下了《走向田野》两首诗:“走在岑溪的田野上/有野草般生长的女孩/转眼间在土上垒起一座小泥窑/置办嫁妆的喜悦,袅动内心的炊烟:/几只红薯烤熟了//正午的田野上/静静。一只流浪的狗睡着了/这时,大地也睡着了//……继续行走在岑溪裸露的胸膛/夜幕开始降临。一声归巢的鸟鸣/已在盛开菊花的篱笆之上/告诉我幸福的灯盏/就在不远处闪着绿色的光芒。”“木薯是苦的/泥土却是真实的/在岑溪土地上/山色起伏着诗人般的郁闷/田野疯长生命的思想/一条小路开满了/狗尾巴草的问候/夕烟下白色的炊烟/正在诗中缓缓扭动/令我想起春暖花开中的桃花姐姐(妹妹)……”
在绿色的故乡,林薇是一路唱着歌向我们走来的。她唱着:“从你的村庄走向我的村庄/你的歌如绿藤绕在小路上……我不敢走近因为我无力偿还/一种善良一种愿望/我把你比作诚实的土地/我却不能给你带来稻谷的金黄/我却一直在怀念你和我的村庄/我却知道桃子对桃花的珍藏”(《我和你的村庄》)。这是一种绿叶对根的情结,也是她诗歌创作的动力和源渊。在最初镌刻心灵深处,这种善良和愿望已经成为对故乡无法回报的“遗憾”。
仔细阅读林薇的诗作,我的整体感觉有三:一是诗为心声。运用清丽、流畅的语言,不刻意做作,始终以田野和绿水的喻象,吹拂并潆洄着自己心灵的涟漪——呈现出一种乡土文化和内心世界上传统的回归,执著而痴迷;二是随情而赋。在真诚的吟唱中,能够坚持自己的创作走向——真情、真意、真实,不委曲自己的心灵,想写就写。在随情而赋的文本中,她把技巧隐藏在简单文字里,就已表明这是一个有智慧的诗人;三是细腻忧伤。在她不矫情的自然表达过程中,透明的情思,是应和着自己细腻的忧伤的心灵脉络而流泻、歌唱的。她的诗歌中,写故乡、亲情和爱情的作品占了很大的篇幅,诗尤其是对故乡和爱情的抒写,其中大多都含着一种忧伤的情调。
写到这里,我想到贝多芬的一句名言:“……所有音乐都是忧伤的”。为此,我揣摩着林薇的诗歌可能已很接近优秀诗歌的质地了。我相信只要她坚持“寻找自我和现实的交叉点”(著名诗评家朱先树语),对自己作品的创新和韵律上再作一番思考和调整,在艺术上再做一些适当的节制,一定会创作出更为优秀的诗歌。诗集中她近年来的作品,就已经显露出这种自觉的倾向和意识。为此,我深深地期待和真情地祝福她!
2007年12月14日于广西岑溪
阿汤,青年诗人。上海市人,曾在《诗刊》、《星星》《绿风》等刊物上发表诗歌200多首,曾获得多项全国大奖,有作品入选2002年《全国优秀散文诗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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